此刻我坐在奔驰的列车上,望着远方连绵不绝的山脉,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题目。
今年清明节的天气很好,记忆里前几个清明都下了雨,一下雨山路便不好走。事实上南方这段时间都在下雨,断断续续、落落停停,下了雨气温就低下来,所谓的春寒料峭。而巧的是清明这一天的太阳升得很高很高。前一天我问过父亲:我们是不是要早一点起来去扫墓呢?父亲说:故乡的风俗是下午扫墓,不用起大早。我因此一睡到中午,起来的时候,原本阴冷的老房子里也传来了暖意,我看到后院的桂花树在青石板路上落下了的影子,内心蠢蠢欲动,满满的喜悦无处放置。赶忙洗漱,下楼,父母早已经出门了。我倒了杯水、搬了张椅子、拿起一本书、在后院的花坛边靠躺着,这便是我在故乡的一天的开始。
下午我和同学一起去买了一束白菊花,父亲买了香烛、扛着锄头,我们一行三人去扫墓。锄头是挖竹笋用的,听人说山上的竹笋都已经冒出头了,父亲想带我们顺道去挖一挖。
我在路上采了一束油菜花,金黄色的油菜花和白色的菊花扎成一束,是我要送给先人的礼物。这么多年了,我从不曾扫过墓,不曾在坟前放过哪怕是一朵花儿,我的思念总是随着白鹭的影子划过小河、漫不知去向。我多想看看、哪怕只是一掊黄土的坟头。用不着翻山越岭,故乡的山矮矮。温热的空气里有植物的香气,让人心里柔软,满山嫩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油亮亮。父亲在前方开路,一路上指点着小心这里、当心那里,然后远远地一指说:就在那边了。到了。父亲在一座坟围前停下,这是我太爷爷的坟,周围长满了松树,下面有许多嫩绿嫩绿的蕨菜,坟围座东朝西,前方一片开阔。父亲点香,像顽皮的孩子一般匆匆拜过。我原本没什么想对太爷爷说的,只有一心来看看的愿望。我们笑着烧纸钱,父亲拨开坟前的几缕青草让我看,原来后面那块落有子孙名字的石碑上还刻有我呢。临上坟之前,邻家的叔叔伯伯们曾在一起聊天:人死了以后还有什么?有的说:一坛子灰而已,还能有什么。有个哥哥说:听说有的坟里只埋了一件衣服,这又怎么说呢?人死了的那个世界我不知道有什么,但我知道他们在这个世界还留有一样东西,她叫“思念”,或者叫“归宿”。无论沧海桑田,无论天涯海角,那个寂静的所在终是我们情感最后最后的归宿。因此,我的名字停在碑角,是任何也无法替代的幸福。
接着,我们换了一座山去看爷爷的坟。爷爷的坟还没有砌好,没有狮子雕、也没有气派的坟围。父亲说着里住着三个人呢:爷爷以及两个奶奶。我在山上摘了杜鹃花,不知道奶奶们会不会也像我这样喜欢红艳艳的花儿。坟的周围没有杂草,父亲说是冬至的时候刚打扫过的。某年刮台风一株小松树倒在了坟边一直没移开,我问父亲:这样压着爷爷不难受吗?父亲说:没关系,只是压在边上。然后他又开始匆匆烧纸钱,还没烧完就说:走吧,挖笋去。我孩子般的父亲,无拘无束,在逝去的先人面前一如继往地淘气,犹如所有的你们都不曾真的离去,思念在时光如梭中停止,我依然是倍受宠溺我顽劣小子。
我依然记得方教授对我说的:清明的时候一定要出去走走,想想你小时候春暖花开外出郊游的情形……这话深深地打动了我。我们因此不辞辛苦去山上挖笋,竹林里满是泥土的芬芳。父亲说竹笋是长在竹子下方的,因此要从下往上找,但我们东找西找才找到一两个,父亲却说这个太小、那个太老,最后一个也没挖。我们笑父亲的挑剔、也说今年奇怪的天气,说着笑着朝家的方向而去。
清明过后的的第三天我踏上了返杭的列车,天又下起了雨。原本阴雨天是难以分界下午或者是傍晚的,但当我望着车窗外黛青色的山,我内心一种惟有在傍晚时分才出现的落寞情怀,如水一般漫过我的心头。我猜自己在暮色中看山的时候,是最软弱的时候。暮色是离别,山是父亲、是爷爷、是太爷爷、是故乡、是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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