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杭州，前个礼拜的温度已经降到四度，这个礼拜又热了起来，今天就有二十五度，穿着秋装的人们闷热闷热的。傍晚时分打起雷，紧接着就下起了雨，父亲一边洗碗一边说：这天气太反常了。我问：为什么？父亲回答：这个时候还打雷太不正常了。我问：为什么这个时候打雷不正常？父亲说：打雷是有条件的，十一月怎么还打雷呢。我问：什么条件呢？父亲说：气温要在三十度左右才打雷，现在二十几度的温度就打雷，很少见。我的问题还没完：哦，为什么二十几度才打雷……今夜，我突然很想写写我的父亲，很突然，很想说说话。
“我爸曾是个文艺兵，会唱越剧，懂草药，还会自己做生活工具”我总是这样向别人这样介绍我的父亲。爸爸，父亲，爹，我经常在这三个词之间转换。称呼爸爸的时候我如同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仰望着那个高大的人；称父亲的时候，我总怀着一种温柔，是慈爱吗？是用父亲对我的那种慈爱之情去呼唤；而称呼爹的时候近似顽皮，是那个莽撞调皮的我回来了。这就是我与父亲的感情。
父亲在36岁的时候有了我这个女儿，他们可能想要一个男孩子吧，可偏偏是我。如今和父亲说起这个的时候，父亲总是摇摇头满不在乎地说：什么男孩女孩，都一样。我信。天下没有不吵架的夫妻，我的父母也吵架，在我小的时候他们吵得更频繁也更厉害些，有一次吵到要分离，气头上的母亲把东西扔了，父亲对着母亲说：分就分，孩子跟着我，我来抚养。对于父母来说这样气头上的话可能早就忘记了，可是我记得，我一直记得那个叫做父亲的人愿意让我跟着。谢谢您啊谢谢，虽然在后来的生活经历里、在那些所谓的人生中，敏感的我时常有着寄人篱下的漂泊滋味，但是无论我漂在哪里，我还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，因我一直一直想着，我有一个停息的港湾，那就是您啊父亲。
关于父亲的性格，这很难说。越是自己亲近的人越难捉摸。甚至连脾气我都很难描述。母亲经常会说父亲年轻的时候如何坏脾气，也说起奶奶曾说过的父亲小时候是如何调皮。我所知道的父亲是个爱热闹的人，喜欢交朋友，对于子女，他是很放任自由的，不知道姐姐从前是怎样的，对于我，父亲一直是那样任由我自由地疯长，从不曾记得父亲说过某事该如何做不该如何做，或者说一些该去看书了那样的话。小学的时候有个同院的小朋友在墙上写字骂我，那是唯一一次被人写在墙上，我跑去那个小朋友家门口写字回敬，不料那个小朋友的父亲出来了，很凶，我那时才意识到父亲还有这样一个作用，之前我以为父亲是很好的朋友，和我一样的人而已，因为我的父亲从来不凶我的小朋友，对每个孩子他都笑嘻嘻的，从前是，如今也是。我上初中的时候，有一次放学回家看到一只小黄猫正围着凳子转圈圈，那是父亲买来的，我高兴坏了，父亲也很高兴，父亲从来都是如此，看着女儿们能够因他的一点小惊喜就开心得不得了，他就感到很满足，我理解那种满满的幸福感。高中直到后来大学的那段日子，我和父亲很少交流，而转眼大学毕业了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。
大约是我二十六七岁时候的某个夜晚，我和父亲趴在窗口，我们认真地谈着彼此。那时候父亲已经完全地结束了自己的事业，那种突然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茫然，那种觉得不被人需要的黯淡，如今的我似乎更能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。我们在黑暗中对着运河交谈，我告诉他：其实您不需要做任何事情，您快乐、开心、健康，您存在的本身对我们来说便是最大的意义。时光仿佛在倒流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，而我们互相换了个位置，父亲啊，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如您当年那样强大，去保护、去被需要，去成为您的港。而此刻，正当在黑暗中落泪的我猛然想到您曾给我的自由，那可贵的自由，我该还给您。我不该因为自己孤单，便把您和母亲留在身边，不该让您不放心，不该让您一想到我便觉得可怜。请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吧，如果想回老家、想和朋友们在一起就请去吧，我想我可以，从前不可以，现在可以，现在不可以，今后总会看淡，关于过去、关于现在和未来，即便在佛陀面前，我只说四个字：平安欢喜。
为什么想起写父亲呢？可能因为我们去看菊花。那么父亲，我那个喜欢自言自语、对任何事情都要发表一下评论的父亲，如果可以，请容我再霸道一回吧，来年的这个时候，请您和我这个喜欢没完没了、没头没脑发问的女儿再去看菊花，好吗？
于2009年11月8日深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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