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，母亲在我心中是极其威严的，她从不和我谈心、从不给我买零食也不带我去公园，她送我的唯一的玩具便是一只塑料小篮子，而她买的新衣服，我总是等待她点头后才扭扭捏捏地穿上。我也很少和母亲单独呆在一起，因为一旦独处她便开始责备我的不是。想必，母亲记忆里的我也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吧，我那么淘气、倔强，还会顶嘴。
然而，时光冉冉，十二年如白驹过隙颇为容易，当我大学毕业父母已过不惑之年，在经历了好多的变故之后，我看到父母日渐苍老的容颜。其实我曾经很想去远方，毕业那年还请求过学校的老师：如果有支教名额请一定记得帮我争取哦。可是，当真正的毕业来临时，我选择回到杭州，因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念：父母在，不远游。说这是借口也好，是安慰自己的话也好，但是无法回避的是，父母是让我留下的最重的原因。留杭至今的这几年里，我几乎和父母朝夕相处，这是我自成人以来与他们相处时间最多的一段日子。有时候是父亲、母亲、我，而更多的时候是我和母亲两个人。我已非昨日那个害怕与母亲独处的孩子，相反的，每每下班我总着急回家，这并非因为家里舒适、有最合口的饭菜，只是因为，我心里有个方向，那就是家啊，而母亲啊父亲，你们便是我傻傻地寻了多年的归宿。
母亲年过五旬却未见发福，依旧是穿什么都好看，有时对着镜子她还会笑着说：我长得也不难看嘛，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。母亲是极爱漂亮的，无论什么时候她总会把自己打扮的很得体、很整洁，有时候她也会自嘲：都老喽，还穿给谁看呢。但是在人前的她依旧闲雅秀丽。据说母亲年轻的时候并不漂亮，又黑又瘦的，嫁给父亲以后生活并不如意……到如今夫妻40年，幸运的是时光带走了悲伤，把过往的美好擦拭的格外闪亮。母亲经常指着父亲说说：他从前……便开始数落父亲曾经的“罪过”，脸上却挂着笑，眼睛偷偷地睇着父亲。母亲喜欢父亲和她讲话，讲点外面听来的故事或者是街坊邻居的新闻，我的母亲她从来不曾想要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，只想平平静静地享尽一生，母亲常说：老伴，老伴，就是老了可以做伴的人。这就是我母亲对我父亲所要求的所有了。
我一直有这样一段记忆：小时候的某一天父亲出差去了，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，那天我一定做错了什么事，被母亲责备后坐在自己的书箱跟前捧着书本难过，包爷爷看见了对母亲说
：是不是想她爸爸了？母亲没说什么，也没有来安慰我，我忍着眼泪水看看她，不曾想她正看着我，是那样一副歉疚的表情。这就是我那不懂得表达自己感情的母亲，在那些很早很早的岁月里，她都不知道如何讨得孩子的欢欣、丈夫的疼爱，在我童年的记忆里，她是那样真切的存在，却又是那般苍白没有色彩。她不懂得做女人的柔情和娇媚，这些都没有人教过她，没有人，残酷的岁月只教会她坚强和忍耐：头疼了熬一熬就好了，感冒了自己配点药吃了就好了。她真的很倔强，不听从命运的摆布。到如今，当女儿都长大、爱人的双鬓已是斑斑白发，当所有的风啊雨啊都渐渐息止，母亲说：家里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冷清。这是她八月初离杭赴京前跟我讲的，虽然我一直觉得她在改变，但我不曾想到她变得那样快那样好。她开始与我谈论父亲、谈论姐姐、谈论我，她开始愿意了解和面对与父亲之间的问题，她试图让自己了解姐姐、了解那种与她自己不一样的生活习惯，她开始尊重我的爱好，愿意听我说完我那些无用之学和荒唐的未来。是的，我看到了，都看到了，她是那样的努力，虽然她不再年轻却依然在改变自己适应周围的所有。这就是我倔强的母亲啊，谢谢您，母亲，感谢您让我也禀承了这样一副倔强的性格，而我的生命便是因它奔流不息。
近年来母亲的哮喘频频发作，身体大不如前。事实上母亲身体向来不好，可是现实并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。结婚以前，作为家中的长女母亲很早的就肩负起了生活的重担，后来结婚了，父亲外出当兵，母亲又成了丈夫家里最辛苦的人，既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又要抚养年幼的姐姐。她总跟我讲起如何只身闯荡大上海，如何漂泊在外，在那些灰暗的日日夜夜里，如何衣不果腹，又是如何在汽车站的一角蜷缩而眠，生活啊，可曾想过眷顾那些日日辛劳的人？到如今，我的母亲辛苦半生，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依然无法享受儿孙绕膝的欢欣，而最近的一次体检发现母亲竟患上了乙肝，我苦楚的母亲啊，难道真的是各有天命，而我母亲的天命便是一生凄苦么？
我那远在四川阿坝查理寺院的朋友若巴经常问我：你高不高兴，你父母身体好不好。若巴不懂太复杂的汉语，我便简单地表达：我不高兴，因为我父母不高兴。若巴说：我念经。我知道他想说的是：我会为你父母念经的。谢谢你，若巴，如果真的有什么幸福的事情降临，我相信那一定是因你，而我心里也深深地相信，那样的幸福一定会来到。
爸爸是莲叶，妈妈是莲蓬，姐姐和我就是那小小的莲子。莲子心苦，苦尽甘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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